小青衣扶著我的胳膊，一路穿過鵝卵石的小路，直到到了臺階處，才停下了腳步，恭敬地小碎步後退，站到了右邊女仆的最前頭。

老實說，我有些緊張。

頭一回在這麽多人，哦，不，這麽多鬼的註視下走路，像閱兵似的，差點走路都同手同腳了。想來，我唯一一次緊張，還是在全校人面前做演講……但這時候，卻比做演講，還要更緊張些。

我走上臺階，同鬼少爺一起，居高臨下地看著眾鬼仆。

一眾鬼仆，分了男女和等級，一個個站得筆直。

鬼少爺向著眾人點頭，接著執起我的手，另一只手在我手背上輕拍：“冥婚那日，眾人皆在場，曾親眼見證。如今我與你們少夫人要訂陽世的親了，你們有什麽主意的，各自向青衣提，務必讓叔老爺立刻點頭。嗯，回頭青衣整理一下意見，再來告訴我。”

“恭喜少爺，少夫人，我們自當盡力。”眾鬼仆齊聲道賀。

弄這陣仗做什麽？害我這麽緊張。我瞟了眼老神在在的鬼少爺，小聲道：“要提親，你就告訴我啊，我問問秋香嬸和宗芬姑姑……”

鬼少爺打斷我的話，奇道：“哪有提親問新娘意見的？太失禮了。為夫我做了千年的鬼，實在不懂提親的規矩，只得問問他們了。”

我一楞：“他們也做了千年的鬼，你不懂的，他們會懂？”

鬼少爺聽了也是一楞，顯然也明白我說的是對的。可他面色變了，嘴裏卻嚷嚷：“就算他們不懂，我把他們都叫來，也能讓你知道我的誠意。”

哎，這個自大的鬼，哪裏會輕易認輸呢。

眼看眾鬼仆都湊到青衣跟前，七嘴八舌地提意見，鬼少爺便打開屋門，拉著我進了屋。

我心下對眾鬼有愧，就向著他們鞠了一躬。

這動作可把眾鬼嚇了一嚇，本來嘰嘰嘰喳喳的，瞬間就安靜了下來。

“做甚麽？”鬼少爺拉過我，接著揮手示意：“大家繼續繼續，主意提得好的，回頭重重有賞……”

“我只是覺得心中有愧……”

鬼少爺輕輕捂了我的嘴，唇挑起，眼裏卻有許多哀傷。

我看得心中揪痛，鼻子間酸得厲害，硬是咬著牙，才讓眼淚沒有洶湧而出——我的前世究竟何德何能，竟然背負這麽許多的人情債！？

對不起，少爺……

回到屋子裏後，還沒來得及坐下，鬼少爺大約是怕我哭，就立刻讓青林進了門，說趁著眾鬼仆不在那邊，要帶著我去那邊瞧瞧，省得他們在時，我一時看到自己墓地大驚失色的，失了分寸，惹他們笑話。

原來，他叫他們都回來，還有這麽一層意思。

我腹誹：看到自己墓地，只會感慨萬端……哪裏又會什麽大驚失色，失了分寸？

青林在一邊小聲道：“就這麽帶少夫人過去嗎？”

“難道去我前世的墓地，還要做什麽準備嗎？又不是去盜墓。”

“少夫人莫要生氣，小的只是提個醒，提個醒。”青林說著，腳步就開始向後，伸手取過我掛在架子上的棉襖，接著轉身離開，隱去身形。

鬼少爺返身回房間，過了一會兒，拎了一個袋子來，也牽起我，帶著我跟了上去。

我們此去，路途似乎比去鬼市還要遠數倍，一路上也路過更多高山大河的，但這次鬼少爺和青林都是面色凝重，倒沒停下來讓我沿路欣賞——大約也是因為天太黑了，雖然在朦朧月光下看世界，別有一番風味，可到底還是看不清切。

這時候，我心裏才隱隱覺得落的墓地會有什麽不好的景像，否則他倆在別墅時不會說得那樣……好像我真會大驚小怪似的。

一路看去，我們似乎早過了長江。雖然看不清下方的景像，但我也很清楚地感受到了溫度的變化和黃河水的咆哮之聲。

“我們是到了北方吧。”我問。

“冷了嗎？”鬼少爺從青林手上接過棉襖，幫我穿上，點點頭：“是啊，黃河已經過了，到北方了。”

帶頭的青林身子一轉，向著左邊的方向飛去。

“那邊好像是沙漠啊。”沙子反射月光，有些耀眼。

我還是頭一回看到這樣無邊的沙漠，但心裏卻沒有一點興奮，只覺得一過黃河，心裏就生了幾分寂寥之情。

甚至，腦海中還聽到了落的一聲嘆息。

至此，我才知道，我心裏的那份寂寥，並不是因為看到沙漠太荒涼浩大而起的——這種感情，大抵是久未踏入故土的悲壯與思慕。

“黑水城到了。少爺可要帶夫人下去看看。”

“不去了。先去那邊吧。夜已經深了，再耽擱下去，明天少夫人該要起不來身了。”

黑水城，這個地名好熟悉。盛宇卿說過，是個旅游景點，其實也沒什麽好看。當時的我，倒還沒覺得有什麽，如今卻莫名覺得熟悉，想要下去看看。

我擡頭看向鬼少爺，見他望了一眼下方的城市，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麽，神情覆雜。

算了，不去了，下回白天去。

我問：“少爺，我們現在是到了哪裏了？看這邊建築，跟南方完全不同。”

“到阿拉善盟了，再出去，就是你前世的墓地。”

阿拉善盟，是哪個地方？

“這裏是西北？剛才我們走過的是甘肅和寧夏，現在在的是蒙古？”

鬼少爺點頭，露出上路以來，頭一個讚許的微笑：“娘子地理學得極好。”

看來是了。

前世的落，竟然是西北的，我還以為是湘西一帶……畢竟只聽過道術上有南茅北馬，沒聽過西北有什麽。

嗯，可能是我才修行，一心又只想修得識海存靈，沒去註意這些奇聞軼事。

我還以為鬼少爺要去阿拉善盟前方的大草原上，卻不想他卻仍向著西北而去，最終落在了一處荒漠上。

沙漠調節溫度的能力，是一頂一的差。我們才落在沙漠上，我就冷得受不了，裹著棉衣瑟瑟發抖。

鬼少爺把紙袋打開，從裏頭拿了一個帽子，一雙手套，棉褲，棉鞋。

等我全副武裝起來，才感激地向著鬼少爺和青林說了聲謝。

有這麽體貼的夫君，確實是件幸福的事。

而這荒漠的景色，真的讓很沒見過世面的我大吃一驚。

正前方，幾根被金色沙石淹沒一半的巨樹枝幹，蜿蜒遒勁，即使沒了生機，卻依然傲然挺立，風骨卓絕。

後方，依稀可以看到古黑水城的遺跡。一座座尖塔安於被風雨和沙石侵蝕的石堆之上，蒼涼而端重。

右邊，阿們善盟的草原，也依稀可見。如油畫般的，水裏倒映著剛吐露新芽的草木。

實在美得不可勝收。

悲壯蒼茫而遼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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